束戈

腐鬼

  窗外，树叶沙沙作响，最后一丝余晖也即将褪去。她用手拂过窗台，残影依稀可见，又转而瘫成水一般，留下黑影。

  年老的摆渡人携一篮子纸钱前往河边，嘴里还咿咿呀呀地哼着旧时的童谣。青年时期的号子没少喊，孩童躲在屋角张望，痴痴地笑着。

  这夙阳镇的风水啊，那是这方圆百里内最好的。可不嘛，端午赛龙舟，就这还没出过事。每逢鬼门大开的日子，当年的那些青年人，如今也是老了，身板硬朗的便招呼家里的那口子趁早准备着。

  这里没有青山，唯有傍水。常有人来游后都叹一句，这水怎么死了呢？

  她坐在船头，看着那摆渡人吃力地撑着，突然好生羡慕起人类来。小小的一个竹篮呦，她可从没见到那里面装着什么，还没等看上一眼，几个水鬼便将她撵走了。

  腐鬼在人间游荡了多少年头了？她掰着手指也数不清。身上穿着的那件衣裳，早已辨不清纹样了，她绕着这水塘一日又一日，见那水鬼去了又回，年年如此，年年无人待见她。

  火光闪现在眼前，她赶忙踩着那枯叶躲得远远的。烧了烧了，一把火全都烧光!她暗暗地想着，又忍不住凑上前来，这次再没水鬼拦她了。

  她在枯木之间大笑着，身上开始慢慢地滴下泥巴来，恶臭转眼被炽热蒸发。火发狂地吞噬着水源，她拍手叫着好，笑着笑着心底一阵发怵。

  火啊，怎么就被灭了呢？一大群的人互相对视着，点点头便动手来砍这片早已枯萎的树林。焦黑的枯枝踩上去一阵阵地响，她开始在林子中跑起来，一步留下一个黑影，黑影覆盖整片树林时，她再看这林中，哪还有人啊！

  人呢？早领着孩童回家吃饭了。

  夜里起了大风，风呼呼地吹啊，将那残破的衣裳吹到窗前，留下一片黑影。月时不时地露个脸，冷笑着发出“咔咔咔”的声音。

  那河里的水鬼又爬起来了，他们追着腐鬼跑啊，还没跑几步又钻回水里了。腐鬼坐在那垂柳上，低头看着水中的月亮，长长的头发缠绕在枝丫上，被风一吹，在湖面上荡起层层涟漪。

  摆渡的人还未归家，他的小孙子站在垂柳旁，嘴巴里不知嚼的是什么，似乎很香啊！

  腐鬼想洗一洗自己的手，好去讨要那吃食。这水啊怎么洗都是黑的，这腐鬼啊怎么洗都是脏的。

  那孩子抬头看月又笑了起来，那月也笑，不一会儿就潜进了云层里。小竹篮啊，水中一浸直缠上腐鬼的发，她疼得哇哇叫，水鬼冷眼看着也不帮她。

  年幼的孩童拿起一块石头便砸进了塘中，砸断了腐鬼的发。昔年的号子又响起了，腐鬼揉揉头，瞪了那孩子一眼，跟着喊了起来。

  水塘里一只小木船顺着水流抵达到腐鬼旁，腐鬼想登船啊，却是怎么也迈不上去。她正急着呢，那小孩一跳，便坐到了船头，腐鬼的身体开始化成水了呦！

  那死水啊，大半夜里头活了，推着那船啊，又慢悠悠地向回驶了。腐鬼的意识覆在了窗台上，还在咿咿呀呀地哼着，旧时的童谣呦！

  月出云时，水鬼正往岸上逃呢！那水底啊，还藏着一只有意识的腐鬼呦！

  原是该被那野狼野狗叼走分食，却不想就此烂在这荒野，惹得人嫌，换来一身恶臭。窗台上的腐鬼总想往水里钻呀，年年想法子去，年年被打回来。

  她看着那枯叶从窗台经过，一片一片地叠在身上，腐鬼又有了新衣了。摆渡人的号子终于停了，那月拍拍嘴也要睡了。

  沼泽之下，一张脸大笑着，身体在不断地抽搐着。你瞧，一个新腐鬼又要往水里跑了。

  水里的腐鬼呀，沉睡了千年，终于什么都想起来了……